第四章 常记杂货铺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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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第二日鸡鸣拂晓,黑山脚旁的小院中依然是漆黑一片,一道小小的人影自左侧一间房中轻轻踏出,向着右边的一间走去。
“嘭嘭嘭、、、”
那瘦小人影轻敲了几声房门,却是许久无人应答,小小孤影不禁暗自低低唤道:“师傅、师傅,您老人家醒了吗?”
静等片刻,仍是不见动静,那少年便暗自低喃了一句:“难道师傅连夜离开了,他老人家总是如此神出鬼没的,唉!看师傅此次行色匆匆连夜赶路离去,想必我这尸阳绝护体怕是熬不过今年的月圆之夜了吧,但愿师傅他老人家能够顺利寻到钟馗师伯为弟子解惑吧!”
青衣抬头看着即将鱼肚白的东方,渐渐罩起一道羞红飘渺,不禁感到十分的失落,孤单人影更显得孤寂,连连叹息徒增了几分浓意惆怅。
二月的黑山,阴风呼啸不止,依然遍布阴森之气,清风镇依旧满目苍夷荒凉,一个矫健的人影却渐渐隐没在随风摇摆的山峦之间,减去渐远。
此刻的清风镇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多少夹杂了些许人气,但和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镇内一处废宅一角,一个头戴破竹斗笠,一袭青布破衫的瘦弱少年悄悄自墙角探出头来,洒目四晃了一眼,确定没人时,便提步向着镇子中走去,只是那看似单薄、迎风欲倒的身影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吹倒一般。
几近病重之态的少年手里居然还吃力地提着一个偌大的竹篮,只是以这样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他每走上一步便要四处扫视一凡,生怕被陌生人看到一般。
“香烛、纸钱、雕酒、恩、还有烧鸡。”
少年脚步蹒跚间,脚下不停息,嘴中仍然不忘念叨着什么?一只手提着硕大的竹篮,另一只紧紧地攥着一枚铜钱皱眉道:“师傅怎地让我置办这么多东西?拜见祖师爷而已,用不着这么铺张浪费吧!也不知道这十枚铜钱够是不够?不是说师祖张天师是神仙般的存在吗?又要喝酒又要吃鸡的,果然快活地很呐!”
青衣一路上不断地咂嘴,心疼地数着手中仅有的十枚铜钱,暗叹神仙乐逍遥之余,脚下依然蹒跚。
只是青衣的褒渎之语若是被张天师知晓,不知道会不会活活气死,一个刚入门不知道多少代的徒孙竟然连自己这点口腹之欲也要唠叨不断,几个铜子也舍不得,当真是汗颜地很,试问哪有弟子如此评断师门祖师的道理,真是师门之大不幸啊!鬼神莫测、神通广大的张天师又哪里知道青衣此刻的拮据?
燕赤霞本就是十足的穷酸臭道士一个,十多年前靠着驱鬼除魔、救死扶伤才能赚些酒钱,如今早已封剑归林,平时吃的是山中兽、喝的是溪中泉,去掉一身臭皮囊,哪里还有维持生计的活路,就连徒弟燕青衣身上的那件破青衫,也是数年前赵家的仆人施舍了的,也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早已面目全非。
此刻,青衣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十枚铜子,也是燕老道临走之前,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那把驱鬼铜钱剑拆了凑出来的,一半给了少年,一半被他作为此次的盘缠带走了,这也是师徒二人唯一的积蓄了。
“师傅身上的十枚铜子,也不知道够不够他老人家在路上的开销?唉!这剩下的十枚却要用来孝敬祖师爷,天师门果然是一清二白、穷的叮当响啊!”
青衣心中虽对天师门风不满,倒也通达,知道燕赤霞此行为了自己这个人见人怕的怪物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去川州,寻找师伯钟馗为自己找到尸阳绝护体的解惑之法,心中每每想及至此,便是感动万分。
青衣提着竹篮,七拐八抹地走过几条破败的小巷,孤寂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宽敞的主街上,本该萧条的清风大街上倒是多了几丝人气,此刻,在前方百丈处,便是清风镇唯一的一家杂货辅了,再往前便是镇子里唯一的大户人家赵家的家宅了。
青衣放眼望去,门前竖着一张随风摇摆的招牌,上书“常记杂货铺”,杂货铺很小,却给镇子里十多户人家提供了不少的便利。至于杂货铺的老板,说是当年跟随赵家主迁居而来的一个常姓老仆人的儿子,名字叫常四。
这常四也算是个精明人,娶了一房媳妇的常四十分疼爱老婆,先前在赵家大院中做着杂役,时不时地去百里外的紫阳城为媳妇买些个花红、胭脂粉之类的小东西。
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久了,其它人家便经常托他顺带捎些油盐酱醋、米粮布匹之类的杂货回来,时日久啦,那常四便觉得麻烦,干脆脱离赵家,自己进些日杂琐碎之物,自个儿在清风镇卖了起来,有时也给赵家大院置办些货物,倒也赚的锅满瓢满,小日子渐渐好转起来。
此时的常四杂货店门口,几个弱小的孩童阮自嬉戏玩耍,你追我赶不亦乐乎!老板常四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拨弄着算盘,一手数着几十个铜子,一副贼溜溜的小眼闪着乌亮的光芒,纵是万分快活。
“快看啊!那是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玩耍中无意中瞟见当街而来的斗笠少年,驻足在杂货店门口惊异地叫嚷着,一只小手还停留在半空,直直地摇指着蹒跚而来的斗笠少年。
其他孩童被他如此一呼,也都停下追逐步伐,驻足好奇地观望着款款而来的提篮少年,一身青衫又破又烂、却并非污脏,只是少年斗笠下的那张脸倒是颇有几分神秘感,顿时吸引了几个不懂世故的孩童上前想瞧个仔细。
斗笠下的少年看到几个孩童的天真无邪,丑陋的脸庞露出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容,看来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清风镇人在这帮孩子的面前倒是成了外人啊!也难怪,自己十几年如一日,整日仿若井底之蛙般枯坐在门槛旁仰望茫茫苍穹,就连清风镇的大街也只是偶尔来过几次,这些屁大的孩子们又怎能认识自己呢?
看着围上来的孩童天真浪漫、纯真无邪,可爱之极的模样,少年心灵深处一抹没来由的羡慕与嫉妒升上心头,如果自己的童年也如他们这般快活该多好啊,自己虽死而无憾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时光匆匆流过,带走的又岂是刹那芳华,岁月如梭,有多少事可以重新来过呢?
“你、你们好?”青衣的声音很纯真,却是很生涩,微微有些发抖,除了燕老道,他能和陌生人说话的机会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还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行,尽管对方只是几个孩子而已,仅此而已,已足以让少年找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童真无邪感觉,这种既朦胧又青涩的味道足以让少年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
青衣此刻突然顿悟,原来这才是自己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像他们一样正常地生活,像孩子们一样可以正常地玩乐。
“像个正常人一样可能吗?那不过是一种纯真的奢望罢了!”青衣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悲哀与悲惨的命运,攀升到顶峰的喜悦心境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落入深渊。
“你是从哪儿来的?”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孩子怯生生地问道,同时脚下上前几步想凑近斗笠少年想看个清楚,只是迎面扑鼻吹来的一股恶心至极恶臭感,顿时令他止住脚步,不禁双手捂着鼻子作呕吐状叫嚷来:“哇!你好好臭哦!”
其它孩童似乎也察觉到来自斗笠少年的那股令人几欲作呕、快要窒息的难闻臭味,仿佛训练好的一般齐刷刷地往后退去,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稚气的童声叫嚷起来:“好臭,好臭,真的好臭啊!”
“比便便还难闻!”
“有没有搞错,你上茅坑没有擦屁股吗?”
“我的妈呀!熏死我了,你这臭要饭的不要在过来了,求求你了。”
也许是反应太强烈,也许是孩童们的话很直接、很伤人,青衣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腐蚀,他顷刻间停住了脚步,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斗笠下的那张恐怖的怪脸忍俊不住地抽动着,手中的数十枚铜钱被他狠狠地攥紧,几欲抓碎。
驻足在原地,这一刻青衣在极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有些发冷,斗笠下的那双奇丑眼神死死地盯着吵闹的孩童们,几欲发狂。
胸口郁闷地起伏不定,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涙气,这一刻,青衣欲哭无泪,内心深处涌出委屈的伤痕,幼小的心灵承受着被人嘲讽、被人唾弃的折磨,哪怕前面是几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也让他感觉到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末日苍凉。
这一刻,青衣怔愣在原地,一颗心沉入谷底,几欲心碎,无声地责问道:“这世间竟真的无我立足之地吗?为什么连孩童也要驱逐我、远离与我!”
半晌,斗笠少年攥的抽紧的小手终于有些松动,毕竟童言无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闭上评头论足的嘴巴?
微微抬起胳膊袖口,青衣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顿时一股无形而浓郁的恶臭扑鼻而来,顿时熏得他恶心地想吐,不禁有些暗自皱眉:“尸阳绝护体给自己带来的灾难啊,这个样子的我恐怕连师祖张天师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吧,回去该好好洗个澡了。”
只是在这一刻,青衣看着远远逃离自己的弱小背影,内心有一种想逃离这个世界的孤悲意味,仿佛自己是个遭到遗弃的孩子,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正常的人生,有的只是一个人的沉默,小小的心灵孤寂中承载着无数的忧伤,如果那些离去的孩童看见了少年那张奇丑如鬼的阴阳脸,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驻足在原地,心底布满阴霾,茫然地抬头望天,想看清楚那无尽苍穹之上究竟是什么?是天吗?如果真是天的话,青衣此刻很想亲口问一句:
“即让我在这人世间,为何却又弃我于不顾呢?我!燕青衣!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如此的不公?是老天的残忍,还是我真的命该如此?”
“师傅说活着才有希望,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还能看到今年的月圆吗?老天!你真的好残酷。”青衣此时的心境正应了那句话,天道不仁,以万物为趋狗。
此时,青衣悲切、绝望地凝望着苍穹,泪珠滑落依然独自沉默着。这一刻,那颗滚烫的心已冰冷,已绝望,代替的是浓重的涙气,一股深深的仇视,对头上青天的莫大仇视。但那股发自心底无声的呐喊与卑微的仇视对于整个苍茫天宇来说真是太渺小了,就像少年的身影一样渺小、微不足道。
外面噪杂的声音显然惊动了正在悠哉拨弄着算盘的杂货铺老板常四,他一双小眼眯了眯,紧紧地皱了皱眉,毫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铜板,朝着门口狠狠怒骂了一句:“ma了个巴子的,又是你们几个小混蛋,吵吵什么?还不给老子滚蛋。”
说着,常四站起身来啐了口杂水朝门外走去,一个弱小的人影儿跑将着闯了进来,正好与老板常四撞了个满怀,一屁股跌了个跄踉,常四正要开口怒骂,那人儿却是揉着冒着小星星的额头抢口道:
“爹爹啊,你快看啊?外面来了个又脏又臭的臭要饭、烂青皮,熏死人了。”
也许的传自于常四的优良基因,小家伙骂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说话时还带着颇为夸张的动作,那模样就和适才在外面嘲笑斗笠少年一样,要多气人就多气人!
“慌什么?没大没小。”
常四好不容易挺直腰板,对着面前的孩子就是一阵怒喝吼道:“我他妈是怎么教你的,这么大力气,你老子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孩怯生生地答道,还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对常四的发飙浑不在意地道:“是、是一个人,一个戴着破斗笠的臭烂人。”显然,斗笠少年留给小孩子的印象极为地深刻,句句带着一个臭字。
“妈的,老子知道是人,难不成是黑山老妖啊!看把你吓得这副德行,没出息的东西,等等、一个、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常四听到小孩的一句话愣了一下,旋即疑惑自语道:“难道是赵老爷所说的那个燕大师的弟子吗?”
常四阮自踏出杂货铺来,眯眼望去,正好看见数丈外独自仰天发傻的斗笠少年,身板猛然一阵,暗自咯噔了一下惊呼道:“果然、果然是那个阴阳脸,终年斗笠遮面,不敢见天日,今日怎么突然跑到我这杂货铺门口来了?”
常四脸色瞬息发白,一个劲地嘀咕不停,心中七上八下,站在老远便隐隐嗅到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难闻味道,不禁暗暗皱了下眉头骂了句晦气、真臭死了。
然后,慢慢挪步低声对站在身边的儿子低喝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还不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今天是吹的哪门子黑山风啊,竟然把这个小煞星招来,真是晦气的很。”
“爹,快看他过来了?”小孩阮自扯了扯常四的衣襟,赶忙提醒道。
此时仰望苍穹的少年已是收回了冰冷的目光,看向伫立在杂货铺门口的老板常四,生涩地开口门道:“你、是老板吗?”
“额、、、”尽管少年头戴斗笠遮掩面目,距离也很远,但常四的小眼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气息中夹杂着一股怨气颇重的冰冷,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呐呐疑问道:“是的,你、、你是燕大师的弟子燕青皮,哦不,是燕青衣吗?”
常四虽与少年未曾谋面,却是听得赵家小少爷亲口说过燕大师的弟子很丑很吓人,终年头戴斗笠遮掩面目,一身青衣破皮又脏又臭,所以镇子里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燕青皮,此时看来倒是很是贴切。
不过常四此时却是感觉对方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那少年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柔弱清脆,只是言语间有些生疏羸弱的感觉,想是病魔缠身的缘故吧?常四心底不由暗自评价了一凡。
“燕青皮,呵呵,这个名字倒是很特别呢。”斗笠少年咂了咂嘴,自嘲地笑了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很少来这里的。”青衣其实自从赵家人迁居过来就没来过镇子中了,故而有此一问。
“很少来玩,你来这一次就足够了,你若是经常来玩我还怎么混下去,我这杂货店非关门大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