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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了头去仔细打量着自己怀里哭成一团的桂生姐,竟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杜月笙熟悉的桂生姐己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此刻的林桂生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料理黄公馆内外事务的果敢泼辣。杜月笙还能记起那天林桂生在月下给他提亲的情景:那时的杜月笙是如何提心吊胆地担心林桂生看破自己的心事,又是何等诚惶诚恐地感激桂生姐对自己终身大事的安排?即使是在他和林桂生情酣面热的耳鬓厮磨当中,杜月笙也无时无刻不能体会到一种压力,那是一种女人驾驭男人的压力。
而现在,所有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此刻的林桂生憔悴、软弱,也许在那些刚才看见她大哭就吓得赶忙回避出去的仆人们眼中,她还是一个威严的主母,但在杜月笙看来,自己只要轻轻扳动一个指头,就可以轻松地摧垮这个女人全部的防线。
对,女人。杜月笙直到刚才才终于意识到林桂生只是一个女人—杜月笙一生都在追逐和占有女人,但此前他从没有真正把林桂生当成女人看待:她是一个神,至少也是一个不可唐突的偶像。现在,在杜月笙怀里,她重新还原成一个女人。
杜月笙坦然、飘然、超然。
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镇定自若开始安慰怀里的林桂生,用从未有过的眼神和语气试探着林桂生的反应,杜月笙在清晰地感到这一变化的瞬间几乎要兴奋地大声喊叫:从此,他将没有征服不了的女人,而这恰恰意味着—他是最强有力的男人。
杜月笙似乎看见了黄金荣那近乎哀告的、祈求的绝望的目光。
杜月笙的手加重了在林桂生肩头的力量,当年的偶像在他的手下剧烈地抖动,瘫软下来;林桂生抬起头来无助地看着杜月笙,杜月笙眼里闪动的火焰和通过手心传递给她的滚烫的体温使她害怕:那个从浦东来闯上海滩的毛头小子,已经成为现在这个强有力的君王了。林桂生本能地感到这种强力的威压,她知道,一个新的朝代将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中诞生,而这个男人几乎是她一手缔造的,但是,在这个创造物面前,林桂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林桂生已经没有了几分钟前的忐忑与羞涩,林桂生此时异常冷静,在身体的晕眩过后,她黄金荣夫人的身份已经在提醒着自己应该如何安排好日后的道路,心平气和地接受即将离开中心位置的现实。
林桂生要和杜月笙谈判,为自己那个已成昨日黄花的丈夫争取一个退位君主的权力。
“月笙,金荣他这次的跟头栽得不小……”
杜月笙没想到林桂生会突然在这种时候和自己说起黄金荣,而且,还是这样一种语气。
“月笙,你师父到今天的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虽然何丰林答应放他,但过去黄公馆的威风肯定是没有了。为了你,也为了黄家,你都得出来支持局面。我只求你一件事,念在师徒的情分上,你以后要多帮帮金荣,对他忍让一点。”
林桂生说这些话时的平静漠然令杜月笙吃惊,单凭这一点杜月笙就确信:这还是当年那个林桂生,一旦时机成熟,她还能出来翻云覆雨。杜月笙庆幸林桂生是一个女人,女人,永远会被笼罩在男人的光芒里,所以杜月笙击败了黄金荣,也就征服了林桂生。否则,杜月笙实在不敢想像林桂生作为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竞争对手的行列中,那样,他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女人真是最奇妙的动物。
现在,挑战也已经不存在了。
杜月笙突然体会到一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后的寂寥无依,这是一种没有对手的悲哀。
真的,当了“教父”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他油然而生末世的凄凉,赶紧扣好衣服,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他现在几乎有些恨林桂生,几天来他头脑中一直缠绕着胜利的喜悦,此刻都被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冲散了。但杜月笙又不得不感激她,直到此时,林桂生还在指点着他待人、处世的道理。这才是他的“桂生姐”。
屋里,仰卧在地毯上的林桂生潸然泪下,当听到杜月笙的汽车开出公馆门口时,她又一次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鸦雀无声的黄公馆里久久回荡。
黄金荣终于回来了。
就在黄金荣回到黄公馆的同时,一辆汽车把梳洗一新的露兰春送进了何公馆,给卢筱嘉“唱戏”去了。
黄金荣不知道林桂生和杜月笙之间的事,可他知道露兰春的事。
他痛心疾首。
而对杜月笙,黄金荣却感激涕零。
如果没有杜月笙和张啸林,尤其是杜月笙,黄金荣真不敢设想这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说不准卢筱嘉扬一扬眉毛就能要了他的命。
更重要的是,是杜月笙出面为他奔走时来一枚军政府的奖章,让他从何公馆灰溜溜地出来之后总算是拣回一点面子。对在上海滩混的人来说,面子比命还要紧,杜月笙不单保住了他的性命,还周到地保住了他的面子。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黄金荣由与杜月笙师徒相称改为称兄道弟了,当初杜月笙进门时呈交的那张门生帖,黄金荣也命人找出来,奉还给杜月笙。
刚刚虎口余生的黄金荣,最记挂的还是露兰春。在露兰春羁留何公馆的那三天里,黄金荣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两个人始终专注地观察着黄金荣的一举一动,一个是林桂生,一个是杜月笙。
林桂生决定要看看黄金荣究竟被露兰春迷到了什么程度;杜月笙则仔细地揣度着黄金荣可能再次暴露出的弱点,等待着对黄金荣的又一次打击。
很快,机会来了。
这一段时间里黄金荣是最痛苦的了,一静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地会想到滞留在何公馆的露兰春。当露兰春终于从何公馆出来时,黄金荣立刻把露兰春接到六国饭店的一间套房里,当晚自己就睡在了那里。
林桂生对此了如指掌,但是无可奈何,如今的黄金荣早已不是当年对林桂生言听计从的黄金荣了,这次的打击虽然重挫了这个流氓大亨的气焰,但是在黄公馆里,他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嚣张跋扈。在外面丢了面子,他只有在家里重新找回昔日说一不二的威严。现在,黄金荣天天泡在露兰春那里,根本不避着林桂生的耳目。
女人毕竟是女人,即使是林桂生,在她的诸般手段都用尽之后,对黄金荣也只有听之任之了。她对黄金荣终究无法绝情。
黄金荣却早就在心里萌动着迎娶露兰春的想法了。
可是,露兰春前面有一个林桂生,结发之妻,黄金荣自感难于开口,于是很自然地想到了“月笙老弟”。
杜月笙一直在注意着黄、露、林三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黄金荣走到这一步,本是杜月笙意料之中,只是黄金荣决定的速度,有些出乎杜月笙的意料。看来,老头子是越来越昏聩偏执了,这对杜月笙来说无疑是一条好消息,但一想到事情恐怕会最终不利于林桂生,杜月笙又有些踌躇。
特别是想起林桂生对自己的许多好处,杜月笙总觉得由自己去向桂生姐说这件事情,是件非常残忍的事,以致自己的车子已经开进了黄公馆,杜月笙还没有盘算好自己究竟应该在这之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杜月笙一直这么犹豫着走进黄家的客厅,他一眼就看到端坐在那里的林桂生。
林桂生瘦了。
可能是心理原因,但杜月笙的确明显地感到林桂生和以前已经判若两人。即使在上次杜月笙向她通报黄金荣获释的消息时,担惊受怕了十几天的林桂生也远没有今天这么憔悴,甚至,杜月笙从林桂生的神气中,依稀看到了老态—她已经不年轻了,她能禁得住黄金荣再娶露兰春的打击吗?杜月笙这么想着,和林桂生打过招呼,坐在对面半天没有开口。
不用说林桂生生性精明强干,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一看杜月笙的表情,也能发觉事情的严重。林桂生不愿难为杜月笙,她平生只依恋、眷顾过两个男人,一个是黄金荣,另一个就是杜月笙,前面一个已经在她心中死去了。杜月笙是林桂生眼看着成长、发迹,成为沪上大亨的,从杜月笙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起,她就隐隐感到一种拉住她的力量,这种与生俱来的男性对女性的吸引是她在黄金荣身上也不曾体会过的。也就在那时,林桂生凭借女人本能的敏感就已经判别出了黄金荣和杜月笙的优劣强弱,她确信,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杜月笙都将后来居上。
此刻,她宁愿给杜月笙一个台阶,虽然林桂生凭直觉感到杜月笙一开口,必然给她带来极大的难堪。
“月笙,你也别废劲了,说实话,是不是金荣请你过来的?”
杜月笙只好点点头。
“那好,你来是不是为了露兰春跟金荣的事?他没脸见我,把你搬来了?”
杜月笙只好又点点头。他紧张地等待着林桂生的下文。
“下面的事我不问了,我听你说。”
杜月笙感到脸上的皮肤阵阵发紧,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迎面正碰上林桂生咄咄逼人的目光,正紧紧地逼视着自己。霎时间,杜月笙仿佛重新回到刚到黄公馆当差时的窘迫,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空气死一般沉寂。
“师母”,半晌,杜月笙才挤出这么两个字。不知不觉中,杜月笙把称呼又改回来,此时此刻,在林桂生面前,他感到一种威压,他欠这个女人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又是由他来向林桂生谈一件她深恶痛绝的事,这不能不让杜月笙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林桂生当然能体会到个中的微妙变化,但是近来的许多事情,已经让她磨去了过去的锋芒,越来越平淡了。此外,对于黄金荣,她也越来越失望,所谓夫妇,更多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所以,无论杜月笙下面会说出什么来,她都能够承受。
“师母,师父打算把露兰春娶过来。”
说完了这句话,杜月笙如释重负。
“那好,月笙,你回去告诉金荣,他要讨上几个小老婆,我不拦着他,但是要讨露兰春,绝对不行!这个小妖精已经惹了不少事了,害得你师父在何公馆蹲了十来天地牢,现在还要招她进门?只要我在黄家一天,她就别想进黄家的门!你跟你师父说:露兰春来,我就走!”
杜月笙简直是灰溜溜地从黄公馆出来,他不急于找黄金荣,他替林桂生感到悲哀。他又想起若干天以前,那个裸露在猩红地毯上的林桂生,即使在那个时候,林桂生念念不忘地记挂着的还是黄金荣,再强的女人,最后也摆脱不了男人的影子。杜月笙平生从未真正体察过女人,他只关心如何使漂亮女人躺到自己的床上,别的他都不感兴趣。而此刻,他终于体味到了作为女人的艰难。
杜月笙猛然想起自己有好几天没到沈月英房里去了,他立刻吩咐司机:“快,回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