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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为何他没有动手,却给了我一次生路,也能让我尽力去救锦墨性命。为此,他也该当得起这一拜。
杜战见此有些愕然,神情一变,目光也变得狐疑。
我巧笑,他还是误会了,一面拉过灵犀,一同走进宫门。
亥时,才入内宫,齐嬷嬷悄然带路,我第五次进入建章宫。
黑色的软罗纱幔,半舒半拢,模糊着人的视线。
床榻上斜躺着操纵大汉半世的太皇太后。
枯槁而苍白的面容,黯淡而无神的凤眸。
历尽沧桑的她,成就霸业的她,掌控宫闱的她,慈母心怀的她,已是弥留之际。
我轻轻俯身下拜,再没有以往的惶恐。
权利、地位,都是好东西,它们可以让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变得无所畏惧,再也不怕突然而至的茶杯,再 也不用为求生费尽心力。
齐嬷嬷缓慢走到凤凰榻旁,俯趴在太皇太后身边,低声说着。
那沉重的人儿,依旧没有声音,只有嘶啦嘶啦的呼吸声,刺耳难听。
我起身,无视齐嬷嬷警告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床榻边。
那双微睁的双目比我想象的要有精神,似乎因为见到了我,才变得有神。
她抬起手,唤齐嬷嬷将她扶起,深靠在榻边,又拉住我坐在榻边。
齐嬷嬷服侍太皇太后喝了些茶,慢慢地再用枕头倚在她的身后。
近近地,我看着她。八年前,她还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浓重的宫粉已经无法掩盖面容上 的沟壑,花白稀少的发散乱地披散在身后,苍老比寻常妇人更甚。
宫闱中取胜如何?朝堂上掌权又能如何?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青春易逝、红颜迟暮,耗尽心力到最 后也只能早早归去。
你来了。此时的她已没那日的凌厉,慈笑着,如同看着远嫁回门的女儿。
我低头,笑着:臣妾也是一时心急,未曾通禀就擅自回宫,太皇太后莫要怪罪。
她摇头苦笑:还说什么怪罪,能来看哀家,已是比许多人还强些。
齐嬷嬷在旁,目光瞥过仍旧跪着的灵犀,一言不发。我终还是把灵犀带来了,她无奈,却已是不能后悔 。
刘恒如何?恍惚间,竟像是母亲询问出嫁远方的女儿,关切得让人羞涩。
我有些懵然,绯红了面颊:他很好,待臣妾也不错。
哦!她听到此处,急咳不已,齐嬷嬷上前拍抚她的后背,许久才缓和下来。
不错已是幸事,你的命要好过哀家。她笑着,深吸口气接着说,当年哀家与高祖夫妇数载都没有 过不错。他是潦倒落魄,哀家是待价而沽1。虽得成亲,却忙于并肩携手,没有过闺帏之乐。这点 你强过哀家,刘恒虽是年少,却是最知道疼人的时候。
一番话说得我盈盈含笑,无法答话。
此次来了,要待多久?太皇太后起身,双目微赤,鼻音似有沉重。
心惊,轻笑着:臣妾割舍不下孩子,明日就回。
既然进来了,就别出去了,在偏殿休息吧。她阖上双眼就再不出声。
眼看她再无下文,我有些急切,起身赔着笑道:行程急促,臣妾想去看看妹妹锦墨。
看后呢,还想带走是么?太皇太后依然阖目,声音却强了几声。
我身子一震,有些慌乱,依然笑着跪倒在地: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是后宫众人梦寐以求的,臣妾怎么 会敢想将她带走?只是分别多年,思念甚重,想看看妹妹罢了,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你不想把她带走?太皇太后的面容仍是平静无波,犹带一丝笑意。那笑意有些纵容,怂恿着我犯错 。
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她愿意放手,我用一生感恩戴德。
绷紧的身子突然注入了活力,扬起头,忽略了齐嬷嬷轻轻摇头的瞬间,笑着道:如果太皇太后您能体 谅我们姐妹分离,让臣妾带回锦墨,臣妾感激不尽!
用什么来换?她笑得深意,我突然怔住。
倾其所有。虽是真心话,却忐忑不安。
连刘恒都对你不错了,你还有什么?太皇太后的话,似双手用力左右抽打着我的面颊。
曾笑过他人慌乱过早地亮出了底牌,此时我却错得离谱,竟被套去了实话。是啊,连刘恒都被我羞涩地 认为是良人时,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换?财宝么,还是权利,这些于太皇太后都是不屑。她要的忠心已经 没有了,还有什么值得一换?
跪爬两步,伸手握住那枯瘦的手:娘娘,奴婢去了代国八年,几经历险,虽未死,行动却如溺水,不 曾好过。还望娘娘看在奴婢为您尽心尽力的份上,把锦墨赏给奴婢吧。
一声声的娘娘嘲笑着我的幼稚,一声声奴婢透着迟到的领悟。
权利和地位不能改变任何事,就像我还是萧清漪时一样。谁握有生死,谁才是天地。
哀家见你还知道在此时回宫探望,有些动容,无视你心中所想,但那不意味着你想的事都能得逞。趁 哀家还念你知孝,不要再说,刘恒还等你回去呢。太皇太后又再次阖住了双眸,不再看我。
我还想出声,却被灵犀扑住了裙尾,哽咽下了话尾。
齐嬷嬷匆忙拉出了我们。临至殿门前,我回身深望,忽明忽暗的宫灯下,大殿一片死寂,看来太皇太后 是决意要锦墨陪她了。
齐嬷嬷将我们二人安排到偏殿,灵犀扑到她的怀中恸哭,连日来的委屈全化成了泪,迸了出来,濡湿了 齐嬷嬷肩头。
我默然不语,锦墨还在建章宫么?守卫森严的建章宫我怎么才能去找她?
王后娘娘,你也不必如此。锦墨很好,只是你想带走却是不可能的。如今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已是难得 ,若不是念你千里赶来,怕是此次连命也没有了。齐嬷嬷的语气依然那么强硬,内里却充满关切。
爱屋及乌,她如是,我也如是。
起身下拜,强睁了泪眼,轻声问:嬷嬷可否想个法子,让本宫再见一次太皇太后,求求她,舍了锦墨 给本宫!
娘娘好不懂事理!虽是太皇太后病危,你却不该于此时要人,忘了忌讳。太皇太后已是宽大了,如何 再求?齐嬷嬷微怒道。
我的心像被掏空了般,难道锦墨注定要死在此处么?泪已不听使唤地倾落,呼吸也有些艰难。
齐嬷嬷低头,递过丝帕,放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并未想过以锦墨殉葬。他日如果万一太皇太后薨了 ,内宫作乱,老奴可保她生死,放她出宫,只要……
说罢她回身看着低低哭泣的灵犀,她在与我交换,一命换过一命。
我点头,用力,慌乱。
那嬷嬷你……万一……将来如果太皇太后一死,吕家必然掌控内廷,世家重臣会同诸王平叛也必争 夺这皇宫。那时之危,随时可能会死,尤其是齐嬷嬷,跟随太后多年,如果诸王得手,她即便没有死于 宫变也会被扼死在朝堂之上。
她抬眸笑了笑,那笑恬静安然,似青春少艾的芳龄女子,从容曼丽:太皇太后对老奴一生恩嘉照顾, 老奴也当以一生相还。
灵犀闻声大哭,抱紧了姑母。
她是用着必死的心,却不是为着血缘亲情。太皇太后一生于她几次相负、几次失信、几次猜疑,她却仍 能如此,不是愚忠,却是情深。
我蕴泪笑了笑:也好,宫城重地,必是安全的。一旦有变,本宫会立刻派人至此,锦墨就托付给嬷嬷 了。说罢俯身下跪,齐嬷嬷也俯身下拜,颤着说:灵犀是老奴最为放心不下的,也请娘娘多加照抚 。她又叩了三下。
两个人用心相托的,却是最最关切的人。
夜近天明,我却无力站起,奋力一搏才求来的相见还是像我所想的落空,锦墨也许与我只是十丈之隔却 是不能得见。
我咬牙,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我知道她还好,毕竟我知道宫倾那日我必须过来接她,这样足矣。
齐嬷嬷走了,佝偻着身子。八年也让她尘霜满面。八年,我是不是也变了,锦墨是不是也变了,还会相 认么?还会知心么?自嘲地笑了笑,骨肉相连,血脉相通,怎么不会相认?怎么不会知心?我只需静待 ,等着相会的一天,而这天已经不再遥远了。
1 史书记载,刘邦起初穷困潦倒,只是沛县亭长,于吕公贺宴上不顾自己身无分文将名帖写成一万钱, 后被出门迎接的吕公观测相貌,深觉将来必贵,所以想将女儿嫁给他。而吕雉此时也已经二十岁,吕公 曾以女儿面贵,留女待价而沽。谁料最后竟嫁给四十三岁的刘邦,另带情妇所生长子刘肥。吕母不喜, 吕雉却认为刘邦另有才能,听从父亲之命,不顾母亲阻拦出嫁。刘邦混迹市井,吕雉操劳家务,两人从 无恩爱。但是权力让他们俩结合,所以才有的大汉江山。此处所写,意为弥留的吕氏惋惜自己终身不曾 享过恩爱。